第10章 荷月

    翌日入夜。

    几片柳叶被来往的拥挤人群磋磨在地上，清风袭来，一片翠绿借风直起，翻卷着擦过文人的肩膀，被小食摊铺的热气蒸腾过，又盛着各店家门前花灯的暖光，飞过半条长街，最后落在运河河面上，激起一圈圈水荡波纹。

    宽阔河面粼粼如镜，岸边灯火通明。

    一盏烛焰摇曳的河灯被轻柔置于水面，指尖轻推，就飘飘荡荡顺流远去，小小的一段白蜡燃出的烛心，颤颤巍巍归入水面上千百盏字样各式的河灯中去，眨眼的片刻就分不清踪迹。

    SPE-1473直起身来，轻捻一下被水沾湿的指尖。

    “人人都放河灯，云公子为何不放？”

    云灼站在他身侧，望着远处光映粼流，表情让人看不分明。

    此刻也分不清河灯与天星，只觉恍然如同一条灯火星河在夜色中流淌，水流声细细融入都城的繁盛熙攘中。

    “荷月节为追念五年前的瘟疫死者而设，河灯更是追祭哀思，我既没有什么寄托，也不像你似的，”他目光转回SPE-1473的脸上，“花钱凑热闹。”

    “你怎么断定我只是花钱凑热闹，我也有追忆之人。”SPE-1473说道。

    云灼嗤笑，“你河灯上什么都没写。”

    “……”机器人其实对所谓的荷月节习俗一窍不通。

    云灼看透他放河灯的本意，“荷月灯上要写所思所念，但你只是放个灯玩玩。”

    机器人被戳穿也没有什么不自在模样，“云公子也知道等待最为无聊，不如就别卖关子，尽快告诉我那件事是什么吧。”

    云灼从袖中取出一张对折的硬纸，两指夹着递给SPE-1473。

    SPE-1473接过打开，笔走龙蛇的草书遍布纸上，粗糙纸质洇晕模糊了锐利笔锋，“这是……”

    “傍晚贴出的最新悬赏。”云灼转身离开河岸，“如果你能完成这纸悬赏令，便可如愿以偿加入日沉阁。”

    “加入日沉阁？”SPE-1473心中重复，他跟着云灼离开人群熙攘的岸边，揣测昨晚自己那番话云灼是怎么理解的，转念一想，加入日沉阁也确实与呆在云灼身边异曲同工。

    两三成群的稚子围过来，手里拿着几盏小灯，散发出荷叶特有的沁人清香，簇拥着捧到他面前，“哥哥，哥哥，买盏荷叶灯吧！”

    云灼已经渐渐走远，SPE-1473伸手拍拍腰间空荷包，又一摊手，向至他腰际的几双眼睛示意自己身无分文，随即模仿失望的人类幼崽，露出同样的沮丧表情。

    他身上的银钱之前在铁器店贿赂老板时已经尽数用光。

    他目光逡巡过人群，去寻觅那白色身影。远远地看见云灼立在一棵苍郁树下，那已是闹市边缘处，人流稀落不少。

    他追上云灼与他并肩，“刚才提到的那些，要说话算话。”

    “一晚时间。”云灼说道。

    SPE-1473将纸状再扫一遍，“可这悬赏令上明明未提及时限。”

    葱郁绿叶间缀满盛着盈盈荧光的荷叶灯，灯火江影与烟火人气映上云灼侧颜，衬得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也柔和温雅，“我定的。”

    “……”SPE-1473一阵无语，心中暗骂移动电源为人可真够快乐肆意的。

    “怎么样？只要你做成了，我不会追问你的过往。”云灼继续道。

    ——日沉阁不问来处。

    SPE-1473早就有所耳闻，他闲逛酒肆茶楼时，闲言碎语听了不少，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了个大概——这旧国废都现下是无主之城，贸易往来极度自由繁盛，商人逐利簇拥而来，而相对的，暗处势力盘根错节，鱼龙混杂助长背光处腐败霉菌遍布。

    旧时便有的悬赏委托日益增多，城门处的告示栏叠覆了一层又一层的旧怨与新纸。

    接悬赏委托本是江湖游侠时常会做的事情，但实际上在烈虹瘟疫肆虐之后的第五年，这一行已经近乎被那怪病催生出的奇人异士占据。而此时活跃在寻沧旧都接受委托的这群“游侠”，其实就是做些拿人命换饭吃的勾当。

    其中名声最盛的——SPE-1473回头望去，远处的日沉阁浸在万点银花中俯瞰整个错落人间，也有不少传闻散落在长街小巷的零碎言谈中——这伙人以其高额酬劳与令人瞠目结舌的效率扬名，各自身负烈虹赋予的怪奇能力，然而仅是这些，还不足以使日沉阁成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他听到的最言简意赅的评价——

    那至高楼阁中的人皆来历不明，绝非善类。

    如果果真如传言所说，那么日沉阁便格外适合他这来历吊诡的天外来客。

    三人合抱粗的树干上绑满鲜红绸条，载着祈望与感念随风摇曳。

    SPE-1473的乖巧笑容熟练自然，望向总在人们话语波涛中冲锋陷阵的日沉阁阁主，“当然愿意效劳。”

    云灼伸手用指尖追逐空中摇摆的尾端，“虽说不问来处，但你至少要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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