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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同舟)毅魄独飘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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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们惊慌失措,他们未曾料想日日相见的人竟横遭死祸,顿时惊恐万状,汗如雨下。

    又一枚石子打在金五头上,有人抖抖索索地喝道,“你为啥在埋他?”

    “人死了才要埋起来,疯老头死啦?”

    “你杀了他么,是你杀了他么?”

    孩童们七嘴八舌,如聒噪的群鸦。金五听出了他们话里的惊遽,人总爱以繁多的言语粉饰心中的惊惶,他见多了临死前的人,自然懂得其间道理。他沉默地起身,将铁锹插在土里。

    见他如此动作,有小娃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们不谙善恶,不觉得欺侮人是过分之事,也不会对往日拿老头儿取乐心怀愧疚之情。他们只是害怕,怕在墓穴前如石碑般矗立的这个怪人。

    有人大喊,“没见过你!滚出嘉定!”“杀人啦!怪人杀人啦!”一时众声激愤喧杂。言罢又是几块石子儿飞来,这几枚石子似是激起了众怨,于是尖石子如雨般落在他脊梁上,有的磕在脑门边,蹭破了皮,留下几道血印子。

    金五捡起丢在脚边的罗刹鬼面,缓慢地戴在脸上,转过身来。

    那一刹那,孩童们哑然无声,望着那鬼面栗栗畏惧。残阳里,鬼面带着凄凉的赤色,宛若方刚浴血而出。金五平静地吐字,每个字都仿若带着千钧之重:

    “人是我杀的,滚。”

    话音未落,孩童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跌下墙,转眼间作鸟兽状散。黑衣罗刹的名头果然有用,武盟四下贴的江湖令更是令街坊孩童都得知那天下最大的恶人生得甚么模样。

    良久,金五把面具丢下,跪下来抓起一把黄土,凑到金震尸首跟前。他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关,将沙土洒在老人面上。

    尘沙渐渐淹没了金震的容颜,将笑靥与过往深深埋入土里。但悲伤却抹不去、洗不净,只会如陈年佳酿,愈来愈浓。

    海棠树下立起了个小土包,丑陋而孤寂。光阴从来是最狠毒的利刃,能削净人心过往。用不了多少年,此处一定会芳草萋芜,无人得知谁曾在此处过活,也不知谁曾在这里故去。

    金五从随行的杂物里翻出一瓶药酒,浇在土包上,自己喝了几口,又因为难喝而呸了出来,三娘调的药酒从来难以下咽。他握着陶瓶呆了许久,忽而一仰脖灌了下去,热辣的酒液如锋利的刀子,将早已支离破碎的内里划得鲜血淋漓。

    最后他做了一件事,将柴房的挂锁卸下,院内的枯枝砍断,聚拢堆起。火七给他留了许多硝瓶,还有些许硫黄粉,他看着风向,把火把丢进柴草里。候天楼兴许还会再来,那时也许会掘出他阿爷的尸骨,或是以最下作的法子让他痛苦绝望,所以他不能留下后路。

    火势起得很快,明亮的火舌瞬时蹿上竹泥墙、小青瓦,蔓上漆木门,朱石阶,海棠树与青梅花哧哧迸裂作响,满耳尽是崩摧朽断声。天空红彤发亮,热浪蒸腾,金府湮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过往的一切在烈焰中烧灼。金五站在焰浪前,眼神如无波古井,宁静死寂,却藏着惊涛骇浪。

    火光映得他满身血红。他仰起头,看到头顶有微弱的星子闪烁,在荒凉夜色里如将熄的烛光,又似暗海里迷失的航船。

    “阿爷,你要我活着,我便活着。”

    金乌抓紧了手里的剑,喃喃道。

    “从今往后,我既无前路,也无归途。…死且不惧,又怎怕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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